勞工權益

碼頭工人的雜菜攤／陳奕齊

        勞動，往往可以型塑出或創造出許多相應的文化表現或慣習。尤其，碼頭工人算是很古早出賣勞動力的勞動者，凡是有港口、渡船口或碼頭的地方，即有此種負重扛包的荷役的身影。由於扛重的勞力耗費，因此當時高雄港碼頭苦力最常出現的形象和裝扮，便是綁著擦汗的頭巾、腰間掛著鉤貨物的長、短兩把鉤子。由於碼頭勞動有此刻板特性，因此，人類穿衣歷史上首開?內衣外穿?風氣之先的，即是碼頭工人著內衣汗衫、甚至打赤膊的穿法。於是，關於T恤的起源，即有一種說法是指，十七世紀美國馬里蘭洲港口搬運茶葉的碼頭工人內衣，因此才有所謂”T”(取茶葉Tea的字首)恤之稱謂。

        其實，早期到高雄港打拼的碼頭工人，除了一開始就有打算離鄉背井舉家遷出的決心的工人之外，許多下到高雄碼頭從事?苦力?工作的臨時工人，只是為了「度小月」。譬如，嘉義布袋籍鹽工在雨季時節的無法曬鹽的日子裡，宛如候鳥越渡至高雄港幹起臨時碼頭工人，遂成了其?度小月?的特殊方式。當然，對某些布袋鹽工來說，從事苦力原本可能只是?度小月?的權宜之計，爾後卻成了終身勞動的職業行當了。這與家戶喻曉的台南的「度小月?擔子麵的各種起源傳說的某種說法，頗為類似。古早的台南，透由港口與對岸城市貿易乃其繁榮的主要秘訣。但一遇到颱風季節，在港口搬運的的苦力生活便即陷入困境。因此，沒有苦力可做之時，便被稱之為?小月?或?淡月?。為了生計，碼頭工人便只好打著旗號為?度小月?的小麵擔四處討生活，沒想到這種油麵煮熟、上面灑些肉醬、蝦末的小麵點居然深受歡迎，據說，當年這些碼頭工人幾乎姓郭，所以?度小月?的始祖即是郭姓，不過，也有傳說始祖乃洪芋頭者。

        碼頭文化， 不管是土產或舶來品，早就以衣或食的形式，貫穿融入進一般常民的生活中了。但卻有更多碼頭工人特殊的文化，逐漸消褪淡出在歷史捲軸的捲滾之中。高雄港區碼頭工人的一些特殊飲食文化，即是這種被迫淡出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 民以食為天，食又是為了翌日勞動力的再生產，於是，重體力與勞動力耗費的碼頭工人，當然亦有一種宛如大補丸的補充體力的方法。四十年前，當高雄抓上工業化的尾巴之後，都市化遂成了許多勞工階級湧入後必然的副產品，因此，餐廳此種算是高檔消費的場所亦開始誕生。於是，一種專門收集餐廳的剩菜剩飯俗稱「菜尾」的行當就開始出現，然後，這些回收菜尾的小販，便將菜尾集中一起混煮，成了具有特殊風味的「雜菜」(大雜燴)。

        當然，菜尾在農村地區亦有，不管廟會或嫁娶的擺宴上，亦會有剩菜剩飯，但這些剩菜剩飯在物質生活仍嫌拮据的年代中，仍是分送左鄰右舍的好佳餚。例如，在中南部地區仍然相當盛行的路邊婚禮辦桌與宴客(黑松大飯店，據說早期在路邊搭起的臨時棚架上面都有黑松公司的標誌而得名)，菜尾亦是被參加酒席的親友分包帶走。因此，會有大量且固定菜尾的出現，以及可以將回收菜尾事業化經營，只有都市裡頭才可能發生，這也表現出都市化生活所帶來新興的飲食現象。因此，沿靠著高雄港區的苓雅寮附近， 雜菜攤開始出現，並吸引一些碼頭工人的光顧。於是，碼頭工人透由此種方式便創造親炙高檔餐廳佳餚的機會。

        當然，佳餚得配好酒。於是，雜菜攤上面一種具有提神與酒精撫慰的飲料「透ㄟ」，變成了雜菜的絕佳配對。一大碗公雜菜，配上一杯「透ㄟ」，這乃是碼頭工人長期以來的高級享受。由於台灣勞動者長期的過勞， 因此， 對於各種提神飲料(pick-me-up)有著高度依賴，以便「喝了再上」。於是， 過往高雄勞工朋友便熱衷以2：1的比例，將米酒和保利達B或維士比相混合，並將此調酒稱之為?透ㄟ?台語)。因此，早期在高雄各大馬路、小巷的路邊攤上大快朵頤的勞工朋友，幾乎會叫上一杯?透ㄟ?，以提神。這種混合提神飲料的名稱，則有05、16字(指米酒兩字加起來總共16個筆畫)，以及?黑油加汽油(保力達B是黑色，米酒是白色)?等等的說法。

        於是，雜菜攤上三三兩兩的碼頭工人，就在這營造了一個屬於他們一日勞動後的休憩場所，這是屬於他們的私人招待所。對工人而言，這絕對不輸前國民黨大掌櫃泰公的「八樓招待所」。這裡雖然沒有官商交相賊的政治密謀與利益協商，但是這裡絕對有著碼頭工人，對於高雄港發展的政經歷史的素樸批判與感嘆；這裡雖然沒有紅酒或XO的槲光交錯與四濺香味，但是這裡絕對有「黑油加汽油」入喉的甘苦味與阿莎力般的生猛活力！